小说-灵
“遇见你之前,我还是个怪异孤僻的男孩。那个夏日,乡下的空气泛着清新的淡绿,微风拂过的麦浪里,一袭白衣的你在阳光下,是那么的柔和而又艳丽。我坐在青色的石块上,望着满目的青绿出神,你如命中注定一般,风一样踱在我的身边,黝黑深邃的眼眸竟让我瞬间失神。你轻轻的笑了,明眸皓齿,宛若星辰。
“‘你是?’我唐突的问到,但却又是那么自然,似已注定,千年之后的相遇。你的脸颊飞起了好看的红晕,似瞬间,亦是永恒。你美丽的天籁似来自遥远的天国,纯洁的不杂一丝烟火。
“‘灵儿……’
不知多少次,从睡梦中惊醒的我,总能忆起那个夏日的午后,那时的世界纷乱却又安稳地过着,正如当初的你我。翻看从前的日记,才发觉这样的时光,竟已成为记忆中最美的绝唱,多久,没有看到蓝天了?我望着城市边缘流淌着光怪陆离的彩光的保护罩出神,圣战以来,人类龟缩在大大小小的城市,保存着仅存的人口勉强不被灭绝,正如当初在科技下瑟瑟发抖的森林一般。那一次疯狂的战斗,是人类第一次,或是最后一次意识到大自然的强大,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存在。
墙上的时钟跳到了八时,是出去采集样本的时间了。穿上米黄色厚重的隔离服,透过纳米科技的防弹玻璃最后一次转身看看这个拥挤却又充满死寂气息的城市,无奈的踏入了转压室。面前厚达八米的合金大门缓缓的拉开,在墙外无数的自动射击装置的掩护下,我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未知的前方走去。眼前是浓的透不过气的白雾,其中的毒物能在瞬间将人置于死地。大门在身后缓慢沉重的关闭,伴随着巨大的排气声,我将独自面对墙外这未知的世界。我的任务,是去取得在白雾中隐藏的植株——造成这一切的根源,而我面对变异的猛兽和剧毒物质的凭仗,就是身上最新科技号称可挡住炮弹轰击的隔离服,和身旁的移动微坦克。科技吗?我苦笑着摇摇头,大自然的智慧前,人只不过是小孩子而已。
关于圣战之前仅存的记忆里,她一直是影片的主角。也许和我孤僻的性格有关,幼时关于其他人的记忆近乎全部忘却,只有犹如天使的她,一直深留我的脑海,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是在老家过暑假时遇到她的,如同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她总是单纯的让人怜爱。在那个没有网络的闭塞小村,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每次与她相会,都是在村外的小树林里,现代文明的触手还没有伸向那里,这个世外桃源也成了我在老家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我对她讲城里生活的新奇,而她则兴致勃勃的说她与动植物的事。她很喜欢和那些生灵呆在一起,她说喜欢它们的单纯。那些小鸟和各种走兽,起初总是躲得远远胆怯地看着我,直到后来,见到我没有恶意,才放心的靠过来。靠着一些零食,我很快也和它们成了朋友,几只调皮的小鸟总是跳在我的头上叽喳的叫着。她咯咯的笑着,爱怜的抚摸白鹿凑过来的湿漉漉的鼻子。从她的眼里,只能看到纯净的爱而没有城里人的市侩和做作。她总是笑着,一袭白衣在树林中灵越的飘动,四处散布着铃儿般的笑声。
她就像树林里的天使,问其他人,没人知道树林里还住着这样一户人家。奇怪的是,每次带人去那里时,总是见不到她。我才知道,她只愿意和我亲近,而我也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情缘。我逐渐习惯了在那里的时光,有时甚至整夜不归,和她坐在一起,听着树林特有的呼吸,倚在白鹿身上,望着遥远闪耀的星空出神。漆黑的夜幕,散布着或疏或密的星辰,亘古如此,神秘的闪烁。
我说:“人类,也是在这样的仰望星空中,凭借着不可遏制地好奇心和对大自然的敬畏,产生了宗教和科学,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她倚在我的身边,此时一反常态,没有往日的活泼而转为深沉与严肃。她垂下眼帘,长而美丽的睫毛轻轻的颤动:“人类对大自然的敬畏早已消磨殆尽,现在的人早已站在了大自然的对立面,再也不是远古时期的朋友关系了。”她摸了摸凑过来的鹿首,白鹿亲昵的舔舔她的手。
我惊讶于一个村庄的女孩竟有如此深刻的思想,月光下,银色在空气中悄然流转,她的裙摆也泛着银白的光纹,勾勒出犹如简笔描画的曲线,纯黑的长发静静地披在肩头,她如星空般深邃的眼眸闪烁着星辰的亮色。明月下的树林,安静,纯美。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就这样,我和她,还有树林一起,安宁的生活下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多好。她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眼来,轻轻的笑了,洁白的脸颊泛起了红雾,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会有办法的。”我喃喃的说,随即是长久的沉默。那夜的微风和若有若无的清甜的气息,让许多年后早已被困在钢筋铁骨中的我仍旧怀恋而憧憬。
从记忆的遐思中回过神来,才发觉已经抵达人类在城外的最后一个据点,这里没有人看守,只有一架冰冷的机器和几个泛着金属冷光的炮筒无情的对着四方,防范着未知的危险。我猛然打了个冷战,何必如此,我看着地下横七竖八,竟是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尸块,血液早已凝固成一块暗红,何必至此,不死不休?越过据点,身旁微坦克红光骤然亮起,警惕的巡视着四周。动作捕捉器,远红外感应等敏锐的眼睛和电磁炮的强大火力,让它无疑成为人类城市所能派出的最强战力。然而就是如此,人类最远也只到达那个据点,再无寸进。前方未知的白色充满了不可预料的危险,四围泛着红光的纯白,让人疑心处于梦里世界。眼前的屏幕显示,前方九米处有一株我的目标植株。今天出奇的顺利,哪怕在战斗的间隙,这样的安静也是不同寻常的,要知道,在我之前的探查员早已音信全无,而城内的科学家却对样本垂涎三尺。我作为残余人类的一份子,无可奈何又义无反顾的扛起了这一重任。我是那座城市唯一的生物博士后,而让我选择这一学科的,是高二那年的偶然邂逅。。
时光在快乐时总是飞速的流过,很快到了开学的时候。林中的动物预感到了我的离开,今日的它们没有了往日的活泼,白鹿也没有急着来抢我的零食,而是轻轻的拱着我的后背,似乎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是她,仍是一袭白衣,站在一株与周围树木明显不成比例的大树前。她轻轻的抚摸凹凸的树皮,眼中的虔诚如同教徒见到了他们的主神一般。遥远的声音,又似在耳边低语,她说,“你要走了吗?”一个月的相处,我和她早已如多年的挚友,孤寂的我第一次尝到友谊的滋味,却很快就要离去。
“我会回来的,明年。”我掷地有声地说,她只是看看我,淡淡的笑笑。那日,我陪着她,度过了在树林中最后的日子。
不知她怎会预料到我的食言,已经高二了,父母以学业紧张为由不让我回去,而我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个震惊的消息。家乡推行机械化农业,将大量的林地恳为农田。我似乎看到了白鹿面对狰狞的钢铁巨兽时无助的颤抖,小鸟失去赖以生存的大树的悲啼。而她呢?那么纯美柔弱的她,没有了树林的庇护,又将往何处去呢?梦醒时分,泪水总是沾湿了枕巾。
也许是断了念想的缘故,我的成绩突飞猛进的提高,在奋战的闲暇之际,我也会想起,当年她的一身洁白,还有那玲珑曼妙的曲线。不知觉中,将手抚至一棵老树,出乎意料的,我体会到了当初在树林时心灵的静谧与安适,那夜习习的微风,和若隐若现的清甜的气息。等等,我眼睛一亮,转身望去,她犹如当初一般,亭亭的站在我的身后,笑吟吟的望着我。还是纯美柔顺的白裙,随风飘飞的青丝,在寂静的校园里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我欣喜若狂的跑去,握起她的手,触感的温热柔滑让我知道,这不是在做梦。她漆黑的双眸定定的望着我,任由手攥在我的手中,心灵的交流让我明白,她理解了我的食言,而她现在,正完好的的站在我的面前,一如当年的惊艳。
我时常和她一起漫步校园,虽然没有动物的陪伴,但路旁的树木仍是她的朋友。她有一种对自然天生的亲和力,让我错觉,似乎树们都在欢迎她的到来,垂下的枝条爱怜的轻抚着她,而她则微笑的回应。在我上课时,她坐在我的身边,昂起头看看老师,又伏在桌上偏过头来看我。我则在这个时候,手肘碰碰她的胳膊,提醒她认真听课。不久,她有故伎重演。下课了,干脆把我的胳膊拉过去,枕着睡觉,看着如同小鸟依人的她,我总是充满了无限的爱怜。这样纯洁的女孩,怎么能在这污浊的尘世生存。每当我满怀忧虑地说起时,她闪动着灵气的双眼,满怀笑意的望着我。“别担心我哦,树林就是我的家。”她姣美的容颜和曼妙的身材让她成为校园里最瞩目的女生,而她,一如当初本能的排斥着所有接近她的人类。她这样解释:“我不喜欢他们身上的气味,而你不同,有一种自然的感觉,让我亲近。”
我记得这样的时光,一起站在操场,远望着夕阳的壮美;一起拥抱大树,体会灵魂的跃动。而更多的时候,我做题,她则静静地望着我,在午后清新的空气中,混杂着甜美的气息,让我永远的牢记。很奇怪,每天并不关心学习的她,每次考试都排在我之后,几分之差成为校内的第二名。我惊异她的学习天赋,她则静静地笑着,枕着我的胳膊。有时她会睡着,看着她甜美的笑容,她梦到了什么?也许是当年树林里一起度过的时光,那几只调皮的小鸟和总是爱怜的舔她的手的白鹿。也许它们在别的树林里,还在幸福的活着吧。或许,它们的梦里,也有我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在她的影响下,我对生物有了浓厚的兴趣,渐渐地,似乎我也可以和植物交流,体会他们的快乐。我也在这样的交流中变得单纯,为洒在身上的阳光和拂过身体的微风而快乐。在压力很大的环境里,半夜,我会感到孤独和绝望,而她只是坐在我的身边。我能清晰地感到她的温暖,在冷寂的夜中,无数次的化开弥漫心头的忧伤。
那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完美的日子,在她的陪伴下,总是有最幸福的感知。
那棵目标植株,是我最熟悉不过的植物。当年我和她一起亲手抚过的垂柳,此时的它,已无当初的悠闲自由的气息,丝丝的雾气从气孔中散发出来,弥漫在四周。谁能想到困住人类的,正是当初最软弱的植物。顺利的取下了树皮样本,放到低温箱中冷冻保存。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微坦克的警报突兀却又意料之中的响起。铅弹在电磁力的推动下以极大地速度发射出去,激起一圈圈可见的波纹,摧毁所有隐蔽在雾中的敌人。一个黑影敏捷地一跃,头顶的角狠狠地把喷吐着蓝色气流的坦克击碎。红光消失了,世界又恢复了纯白,最坚硬的钛合金都瞬间被摧毁,我看了看,竟是一头变异的白鹿。它的眼睛血红,充满着仇恨,流线型的身体充满了爆炸的力量,鹿角散发出金属特有的光泽。我闭住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早就累了,在这个冷漠疯狂地世界,在这个变了摸样的星球,我再无生的愿望。
似乎在几天之内,一种新型流感便以席卷了全球。这是一种史无前例的致死率100%的病毒。人类在它的袭击下,勉强站住了阵脚。人类制不出疫苗,没有特效药,而病毒是接触型传染,潜伏期最短为半年。半年的时间内,足以席卷地球各个大洲,每一个有人烟的地方。所幸,人类发明了辨别机,一段时间内,总能看到总统在做动员,而身着隔离服的士兵将所有人都清出了城市,在城市设立隔离区,只允许未感染的人进去。城市里储备了五年的粮食,几乎掠夺了周边所有的资源。城外的人类,只能在无助和绝望中等待死神的降临。墙外的自动射击装置,原本是对付人类的。
我所幸没有被感染,而她却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关卡。百般乞求之后,看到卫兵举起枪口,我申请离开城市,我想和她在一起,哪怕一起死去。她还是静静的笑着,凝望着我的眼睛。心灵的联通让我安静下来,我无端的相信一个荒谬的结论,她有抗体。我亮出了生物学博士的身份,他们看着十几岁小孩的我,虽然不相信,但也请来了专家。
在疫苗研制的半年里,城外的人类几乎全部死绝,其中的一半,死在了士兵的枪口下。市民在接种疫苗后,正准备欢欣的享受空旷的世界,圣战的序幕,却在不知觉中拉开。
最初是非州的城市发现了白雾,那个人类起源的大洲,人类的踪迹终于在一夜间永远消失。在白雾毁掉半数城市后,科学家堪堪研制出防护罩,在剩余的人类庆幸之时,动物开始进攻城市。似乎有冥冥的力量,动物的能力在快速的提高,人类的武器也在众多科学家的努力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步。每天在墙外,总是上演着血腥的厮杀,没有胜者。人类在地底制造了大型机器,用来合成食物。这里似乎独立于整个星球,早已没有了政府,只有科学家才是真正的主宰,他们肩负着拯救人类的重任,带领着剩余的人类继续着这一场没有未来的战斗。
白雾将人类所有的通讯切断,人类,真正开始了孤军奋战。
她因为研究疫苗,在白雾出现之前到了首府。而我则留在这个城市,等待着三个月后下一次的飞机。没想到,圣战将我们永远的隔开。我不担心那个城市,那里有最先进的科技和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在登机之前,她也曾预感到什么,而我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为了我,你一定要去。”她才恋恋不舍的前去,竟是一步一回头。“一定去找我。”又宛若当年的承诺,或许永生将不再相见。
隔离服被轻易地挑开,在气体的涌入中,我感到了死神的迫近。我不后悔,我拥有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我只希望她,好好的活下去,也许可以看到终结的那一天,无论是哪方的终结。意识似乎在渐渐丧失,我看到了孤单立在城墙上的她,那么热爱动物的她,看到这场血腥的厮杀,又将会多么的难过。在梦里,我又一次与她相遇,在树林里,白鹿亲昵的舔着我的额头,这处干事如此的真实。嗯?我疑惑的睁开眼睛,隔离服已经被白鹿剥去,我暴露在致命的白雾中,却没有因此丧命。白鹿的眼睛恢复了清明,就像那日的树林,白雾中,缓缓的走来一个亭亭的身影。我站起来,期待着,是她。我走过去,想拉起她的手,触感却空无一物,手从她的身体穿过去。真的是梦吗,我喃喃地说,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眼前的她,仍旧恬静的笑着,漆黑的双眸明亮的看着我。声音来自天边,又似在耳旁低语。“不,这不是梦。”
在很长的解释后,我才得知一个让我震惊的真相。她的城市被攻破了,所有人都死了,而她却没有死去,在白雾透过身体的刹那,久远的记忆被唤醒。她不是人类,她是树灵,一支一万年前与人类走了完全不同进化路线的部落。那支部落,终日依树而居,在千年的传承中,早已拥有了沟通自然的能力,而她,则是迷失在红尘中的树灵。这种虚无的存在,是她在很远的地方沟通自然,用白雾模拟的形态。她如今,在遥远的树林里,幸福地活着。
她告诉我,我之所以让她那么亲近,只是因为我有树灵的血统,而我在幼年时的孤僻性格,让我苏醒了与自然的神秘久远的联系,成了自然的朋友。自然不会杀掉它的朋友的。这次的圣战,是大自然的反攻,人类会在他们自己酿造的过失中彻底灭绝。
在她说完后,我皱着眉头,试着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干脆地摇摇头,告诉我:“你可以顺着自然的领导,到我的森林里来的,没必要去怜悯人类,那是咎由自取。”
我看着犹如仙子般惊艳的她,和宛如当日闯入我的心中的白裙,犹豫了很久,终于摇了摇头。“我也是人类,我不愿放弃,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我也不会放弃。你可以说我很傻,但我们人类,永远不会放弃希望,放弃未来。城市里,还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哪怕是那些陌生人,为了我们的城市他们付出了这么多,我不会抛下他们的。”
她愤怒的说,“动物们呢?他们难道没有父母,没有家人吗?”她又沉默了下去,“没有办法的,人类一定会输。”
“会有办法的”,我喃喃地说,电光火石之间,我猛然想起了一个办法。我体内有树灵的血统,说明树灵并不是完全独立于人世,在数千年的演化中,也许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树灵的血统,而我只需要在人类灭亡之前唤醒他们的能力,不就可以避免灭绝了吗?
我将回到我的城市,在那里复兴自然宗教,而她,则会尽量拖延动物攻城的步伐。和当初近代科学诞生初期的艰难步伐一样,但这不再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战斗。
我望着不远处防护罩下宛若另一个世界的城市和四围黝黑的炮口。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睁开眼,坚定地向着前方走去。前方矗立的城市,将成为人类进化的又一个起点。灵儿,祝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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