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想出国玩一趟,打算打电话通知一下家里人,结果整整吵了四五个小时。

我是晚上打电话说的,给母亲打完电话后,父亲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语言中充斥着各种愤怒的情绪、毫无意义的说教和肆意却可笑的指责。

总结来说,他的不爽之处有这么几条:

  1. 平时不是工作很忙吗?有时间出国玩几天为什么没时间早点回家?
  2. 我这辈子都没有出过国,你为啥有钱出国玩,将来还要上月球吗?有这些钱不知道回哺一下家庭吗?
  3. 为什么是一种通知的口吻而不是商量?

最后撂下一句狠话,看透了我是什么样不孝顺的自私的人,出国玩不要用他们的钱,以后也不用回家了。

这让我听得极其愤怒,夹杂着少年时无能为力的痛苦。这些话让我唤起了高中时的创伤经历。

高中时,我的成绩一向很优异,基本在年级前几名左右波动。但有一次不重要的考试上,我看错了语文考试的结束时间,导致作文没有写完。最后总分比平时低了四十多分,自然排名就下降了很多。我个人觉得无所谓,下次把作文写完就是了。但是父母亲如临大敌,牟足了劲准备好好干预一下。

在一次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上,我还在教室里和同学们聊天,父母就突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当着同学们的面把我叫到走廊里训了一顿。我依然记得当时的愤怒和手足无措,我忘了当时有没有争辩,但我似乎中途离开了。在我走后,一位女同学出来和我父母解释我的成绩一向不错,这次是因为忘了写作文。

这件事情给我带来了无边的恐惧,让我意识到他们根本不尊重我作为人的尊严,一旦事情的发展与他们的想象不同,他们就什么都干的出来。他们所谓的自由和开明,和因为我成绩好而放任我特立独行的老师毫无区别,本质上都是带有条件的交易。

类似的事情还发生过几次。高二暑假,班里组织了一次统一的补课。我有一次去上课的时候忘了带眼镜,就在下面玩平板。说句实话台上讲的所有东西我都知道,完全没有听的必要。我当时的成绩已经是全校断崖式第一了。但是我母亲过来给我送眼镜的时候,发现我在玩平板还是把我说了一顿。

我当时就立下了决心,我一定要远远离开这个毫无尊重可言的地方,这个充满了无边恐惧的氛围。

自从我上了大学,我就一直坚持非必要不回家。每年只回家一次,每次只待不超过10天。我以为距离和我个人的成长能让他们懂得何谓尊重,但事实证明他们只是在忍耐而已。

大概三年前,我希望在女朋友家中过年,然后初二把女朋友接回来。我本以为我作为一个成年人,我可以自由安排我的时间。没想到和父母说之后,同样被父亲用各种充满愤怒和指责的话骂了回去。他至今都洋洋自得认为这是在教我做人。用的理由我甚至都觉得可耻,他说我不回去母亲就要抑郁了。

我当然不会被这种计策所影响,因为我的余生每年回家最多只待十天是确定的,我也绝无可能和他们一起生活。道理很简单,如果因为母亲的抑郁我要多回家的话,那么她的抑郁永远无法痊愈,因为抑郁状态会变得非常有用。

但是我比之前又成长了很多。之前的我认为我会固定在某个城市,过一个稳定的生活,还是需要父母的帮助和扶持。但如今的我早已认清何谓真正的恐惧,而我将不断增强自己的能力来直面恐惧,再也不会妥协或者上交什么东西来换取一夕的安稳了。

换而言之,我和父母之间可以平等的交流,可以互相谈判,但绝无可能被命令。我们都有必然得不到的东西,也都有必须自己处理的问题。他们的孤独只能由他们自己负责。我的时间、精力和情绪应当得到尊重,我也不会将我宝贵的资源浪费在一开始就不知道尊重为何物的人身上。

于是我开诚布公的回答了父亲的质问:

  1. 劳逸结合才能让我做得更好,我需要花时间度假。而我每年最多回去十天,这是我作为自由人的选择,他们只能接受。
  2. 我出去玩花的是自己的钱,从未动用过他们的一分。我对我自己的时间和钱有绝对且不容任何人掌控的权力。
  3. 我自己的行动不需要和你们商量,他们只能接受。

父亲还试图批判我不孝顺,我说这对于我来说是夸奖。我本来就不在乎那一套所谓的传统观念。对我而言,愿意让我花时间精力和情绪的,只可能出于平等宽容理解和爱的人,而不是什么道德观点或者天经地义。

他又试图说有生养之恩,有扶持之恩,自然对我能给建议,我也应当听从。我同样坚定的指出,我愿意听他说话完全是因为他说的很多事情有道理值得听,他至少目前还在试图沟通、宽容和理解,至于我是否会按他的想法行动与他毫无关系,他也没有任何权力让我听从。

我的语言自然运用了大量非暴力沟通的技巧,包括复述、夸赞、对事不对人、温和坚定的表达自我。

但恐惧就此消散了吗?我能感觉到他们依然在忍,就如同高中时看到我学习成绩优异,那就给我有条件的自由一般。一旦我未来的人生轨道超越了他们的想象,一旦我彻底的颠覆了他们内心最无法动摇的盼望,结婚生育当个正常人,那么他们同样会做出毫无底线的行为。

正如每一个老中人能够做出的一样,公众场合公开训斥、宣称断绝关系、要求偿还曾经所有的付出(我上大学的支出他们一笔笔都记在了本子上,还在我不想回家的时候拿给我看)、去工作单位闹,甚至更为极端的,既然你不遂我的意,那我就毁了你。

这是本质的价值观的冲突,无法调和,不可避免。

最后的沟通虽然看似平静和谐,实际上我们都知道真正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到底谁能掌控我的人生?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18岁的夏天,我坚定的选择省外的大学。现在的我重新被唤起了无能为力的恐惧和愤怒,重新看到了一切都未改变。

我和父亲太像了,我们都是坚持自己的价值观毫不动摇的人,我们都是什么事都可以干得出来的人。改变是不可能的,能做的只有不断的沟通调整和求同存异。但我们两个都知道在真正不可调和的矛盾面前,我们会做出什么选择。

唯一的希望,依然在远方。

努力吧。

P.S. 小西在文章「燕冬萍的微笑:怀着“你要对得起我”妄念活着的人最可怜」中说:「比如在亲子关系中,把子女养到十八岁,满足他们的基本生活、教育支出,这是现代家长必须做到的本分。而其上多余的支出,就是家长的自愿付出,家长不应要求子女为这部分自愿的付出多做些什么」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核心观点,在「儿媳记」的影评中,我也提到了子女和父母间应当划清界限。

这依然是价值观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