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份工作可能过半的时候,再次提笔回顾自我。如果说工作之后我最大的改变是什么,那可能就是一团混沌的迷茫终于退散了很多。

上一篇「我的故事」中,我曾提到自己始终在寻找一个答案,或者某种自我同一性。

古希腊的哲学家忒修斯曾提出过一个问题,一艘大船的零件如果都被换了一遍,那这是否还是同一条船?

逐渐长大,不断变换身份,认同的思想也在不断改变的我,到底是谁?

我内心始终有着欲望带来的躁动,也有着无边的恐惧。我从小就对文字塑造出来的世界非常着迷。小学开始接触网络小说,之后接触情色文学,但同时我也在看文学大师写出的儿童文学。随着年岁的长大,我也开始建起更加严肃的书籍和文字来看。我的世界观时常处于混沌之中,很多时候我的行为或思想都与当时所看的书有着很高的相关性。

最近的例子就是,看「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时,正好在学开车,导致我自己养成了防御性驾驶的习惯。天知道从小学开始骑自行车的我,从来都不在乎什么交通规则的。

那真实的不变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或者说,我应该成为什么样子的人呢?

虽然热爱文字,但我的语文成绩从来是一塌糊涂,我实在无法理解出题人想让我写什么。更重要的是,我在文字上无法伪装,我奉行我手写我心。

我意识到无人可以解答我心中的问题,实际上我也不喜欢找人来告诉我答案,我又埋头入书海中。

我从高中开始就在读心理学,从弗洛伊德开始了解性欲是客观的存在,又从社会心理学中了解到社会的主流观点常常是有问题的。甚至就连亲密关系的学习,我也经历了从微信公众号到「男人来自火星」,再到戈特曼的爱的艺术以及最后专业的著作「亲密关系」的过程。

但心理学并不能真正回答我的问题,我隐约觉得我学到的心理学欠缺了一块拼图。直到我开始系统的学习政治,并在三年的封城中亲身经历了从社会到家庭的强力管控,我才感觉到从小受到的教育,或者身处的社会似乎有什么问题。

经历了十几年的挣扎,我终于获得了一个宝贵的经验,我们应当像保护最宝贵的东西一样保护自我。

我还试图从宗教和哲学中寻求答案,朋友钻研的儒家被我第一个排除在外,这套建立在家庭伦常之上的理论完全不适合无法信赖原生家庭的我。我的原生家庭不是来自于城市,父母的心中没有现代文明的理念存留,他们本质上依然是农民,这也是我经历很大的痛苦后才最终确立的东西。

但朋友的观点给了我一些启迪,如果君与父没有做到应有的义务,那么臣与子也没有什么义务。之后学习的佛学给了我关于世事无常的视角,让我学会了放下抓不住的东西,更加注重自我的修行,但佛家的逃离本质上不符合我倾向于战斗的个性。

制度基因则告诉我基督教的某个现代版本的伪善,告诫我投身于任何宏大的事业都是危险的。

有了以上准备的我,终于遇到了 Anthoney 的频道,将所学的心理学、政治和宗教联系在一起,找到了通往问题的答案的路径。

我从小到大所学到的一切都是谎言和被扭曲的骗局,接触到的人大多都是巨婴或克苏鲁的眷族。学心理学让我识破了父母的谎言,学政治让我看出了社会的虚伪。这一切我都无法适应,我也不能顺从,我需要反思自己学到的所有观点,也终究需要走到更远的地方。

在「中国式家庭关系带来的痛苦」和「与父母之恶意的对战中,善良会被利用吗」两篇文章中,我放下了割肉还骨还清恩情,或者与父母慢慢沟通的念头,并且最终走出了年幼时对父母只能逃亡或说服的心理惯性。

父母彻底从我不稳定的后方,划归到我需要与之对抗的外部世界。至此,我拥有了站在擂台上的勇气,真正的成为了甩开轮椅的现代人。

那么我需要面对的敌人是什么呢?

回顾我过去的人生,一直有一个巨大的疑问,为什么我没有朋友?现在的我认为,我友谊的缺失来自于我心中最大的恐惧,一种对被抛弃的恐惧。我其实并不欠缺社会交往的技能,就算前期受到父母的控制导致了欠缺,我也能自己慢慢学会。

我如同每个人一样都需要人际关系,但每当我有一段较为亲密的关系时,我总会被一种遗弃的恐惧所控制。我会尽力的挽留每一段关系,甚至强迫这段关系只能更加亲密。直到关系开始必须变淡之时,却直截了当的离开,甚至会主动摧毁掉人际关系。

正如「我的故事」中的一段话:

我记得初中我和班长一段时间玩得不错,可是自己突然有一天就疏远了他。刚上高中时,也有一位初中的朋友天天和我一起回家,可有一天他提出自己走,我也没有失落和挽留。

这种恐惧来源于幼年时期真实的被反复遗弃的经历。而且在之后与爱人的亲密关系中,展现的也更加深刻。大学时间,我对于学习的投入基本上都来自于这种担心被遗弃的恐惧。 如果我不能在学习上帮助到女友,那想象中的我可能就会面临亲密关系的终结。我也开始对女友施加很强的控制,时时刻刻都要黏在一起,虽然过程之中我自己也非常痛苦。

直到硕博时,我真正面对了亲密关系的终结。那段时间,虽然我没能意识到遗弃的恐惧是我需要真正面对的挑战,但为了自救的我,也开始建立我自己的更加复杂的价值系统。开始有意识的建立更广泛的人际关系,建立自己的社交圈。

回顾我自己对婚姻的执着,最大的原因也是寄希望于婚姻的承诺能够舒缓我的遗弃恐惧。但现在的我,意识到这种恐惧不能由任何人来帮我解决,我必须学会如何与其共处。

如同从小受到暴力对待的人,需要用一生来对抗自己内心的暴力冲动一般。从小被遗弃的我,需要用一生来与遗弃恐惧对抗。我需要人际关系,但在处理人际关系时一定要时刻警惕自己内心深处被遗弃恐惧驱动的各种变形的行为。

这些行为不仅包括极端的控制,宁愿付出一切也要维系关系的强迫,还包括对恐惧驱动下对亲密关系的自我摧毁。比如我初中时,对好友突然的疏远和仇恨;高中时,直接不理睬接受我表白的女同学;大学时,对我女友的控制和时刻跟在身边的强迫行为。甚至在我工作后,我还构建了一套「一无所有」的理念,企图彻底否定我对人际关系的需求。

这很难,因为我没办法知道朋友之间何种距离是适当的,每当关系变动之时,我也总会患得患失。但我相信自己,最终能够做到的。正如某些被暴力对待的孩子,长大后也能成为温柔的人。

一年前的我,告诫自己的词语是「克制与忍耐」。但现在的我,更愿意对自己说:「克制但不否认」。

正如我在「良好认知的前提是不匮乏」中所说的,食欲,性欲,物欲,闲暇,社交和认同,这些都是我需要克制但不能否认的欲望。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克制但不否认我对遗弃的恐惧,探索出属于自己的成长之路。

关于探索自我的艰辛之路,我已经走了很久。每当真正有了一点进步,我都会思考为什么之前的我没能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如同做科研一般,做出一点突破发现一点新东西后,我们总是在惊讶她的简单。

虽然这条路远远没有走到尽头,但现在的我知道了该向何处寻觅答案。

仅仅阅读文学欣赏艺术是不够的,我身边太多这样的例子,虽然看似读过不少书,但书籍只是在不断地验证自己的观点。仅仅与人交流也是不够的,因为我们总习惯于将思想与人联系在一起,凭借对人的好恶来判断交流得来的思想。

但阅读经典书籍、欣赏优秀艺术、与各色人等交流、系统地学习多样的思想、勇敢的与自我交流,这些结合起来,总能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我最爱的电影是「伸冤人」,隔一段时间我就会翻出来看一遍。我想成为 Robert 一般强大的人,也希望能同他一般有一群很好的朋友。

做自己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