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值得追寻的,是免于匮乏与恐惧的自由
AI说标题概括了《非对称风险》的核心思想,我没看过这本书,只在23年看过同作者写的《反脆弱》,核心是如何处理「概率很小但是危害极大的风险」,在写完这篇文章后仔细想想,确实如此。我不惜以「匮乏」为代价来避免的「恐惧」,实际上就是某种危害极大的风险。人看过的书,果然能在思想上留些许印记啊。
昨天与课题组同事们去爬山,感受了一次德国传统运动 Hiking 的快乐。说起来,我来国外的一大动力就是去更远的地方看看,而那副Friedrich的雾海中的旅人所表达的正是我向往的心态。一个月后终于踏上了德国的山顶,也感受到了这种身处自然的快乐。
且不论在山野小径中看着阳光洒下时斑驳的绿,宛如印象派画师的杰作;也不必说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站在没有护栏的悬崖边眺望远方,学着与恐惧相处;更不必说云层投下大片阴影的草坡上,坐落着安静闲适的红顶房子们;光是在路边可以躺着休息的木质椅子上眺望天空,都是一次非常美好的享受。
回来之后,与这几位同事吃了火锅。又聊到工作,得知组里面的同事们,一位从研一开始朝8晚10一周七天持续到现在(至少10年),一位从博二开始这么搞直到到了国外才开始放松了一些。我一直以为过去一年朝7晚10一周6天的生活已经够卷了,没想到还是没能达到科研的卷王水准。
朋友说这是真正热爱科研的表现,但我认为一些这样做的人是被生存的恐惧驱动的痛苦行径。比如出国后放松一些的同事,在北欧不那么卷的环境中自然也习得了放松。
我认为:在一个充满恐惧和压力的环境中,是不存在热爱的。
最有意思问题的还是想好想要哪种活法,一个人能做什么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蒙头猛猛肝了一两年,却感觉那样朝八晚十的日子似乎得一直持续下去,特别是眼看着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也难以解决自己的恐惧,这件事能继续做,但不想做了。
人必须要有时间自由,即使对于科研来说。如果将科研当做工作,那一周五天每天八小时的劳作就应该能够生存,不需要8107(从早上八点工作到晚上十点,一天工作七天)。如果真的热爱,那也应该是自愿花更多的时间在科研上,而不应该强迫每个人都必须8107不然没法生存。
我厌恶的正是后者这种处境。我和一位拿了编制全身心搞科研的同学最大的差别就是,他是主动8107的,我过去是为了生存被迫8107的。虽然看起来行为一样,但驱动力不一样,一个是快乐一个是痛苦。背后的本质区别就是,他有编制,所以解决了生存恐惧,这样就算花再多的时间做科研那也是自己的兴趣。但是我被生存焦虑控制,导致活在恐惧和压力中,没办法分辨我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科研,从而导致了极大的痛苦。
人是叙事的产物,即使两个人的行为相同,若有着不同的叙事,那心态、感受以及最后的成果都截然不同。
当然,除了编制以外,还有别的办法解决生存焦虑的问题。比如家里有钱或者自己不在乎钱,无所谓开除不开除,这里工作没了我就换地方接着工作。所以并不存在压力使人进步,只能说良性的压力,例如基于公平的竞争等,可以催人奋进,但如果是来自于恐惧、羞耻或者愧疚等情绪的恶性压力,那就是毫无意义甚至是有害的动机。即使表面上可以让人努力,但这种努力强度不够,也没法持续。
所以对于目前的我来说,与其让自己蒙头忍着痛苦猛猛肝(这样是不可持续的,而且效果也很差),或者思考自己到底热不热爱科研(在恐惧之下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不如做好心理建设之后再琢磨该怎么走。
对于科研,也许有人热爱,或者有人不热爱。但只要是人,就一定会厌恶时间不自由、充满匮乏与恐惧的状态。此时的人实际上就是某种观念或者某种体制的奴隶。更可悲的是,因为我们从小的教育鼓励甚至唯一的动力都是来自于恐惧,比如考不上大学就没有出路,或者要将自己所有的时间用于学习才能不落于人后。这是人为制造的时间匮乏与生存的恐惧。
所以我们很难意识到恐惧对人的摧毁。甚至有的时候,自己会去主动追求这种充满恐惧的状态。比如「有压力才有动力」,「背上贷款才能让自己好好努力」,「穷养孩子才能让他学会奋斗」这些细想非常可怕的信念。
回顾当时自己找工作,也是没能认清这种非升即走的恐惧,以及恶性的内卷式的竞争,对人的生活还有对科研兴趣本身的摧毁作用,没能好好做心理建设就投身于这场残酷的竞争之中。导致现在面临竞争更加残酷,匮乏更加严重,恐惧愈发难以招架的时刻,我身心都出了极大的问题。
从更深程度的动机来分析。不管是过去一两年我主动8106,还是我现在近乎自我毁灭的摆烂(一分钟科研也不做就想彻底完蛋),背后都是在寻求免于恐惧的自由。前者就是寄希望于发表文章,拿个副教授有了编制。后者就是发现,再怎么努力写文章也发不出来,没有时间来不及了后,就希望把自己的工作彻底搞掉,搞砸一切后换得「情况已经这样了,全完了,想干啥干啥吧」的这种直面「失去工作」这种恐惧的后果从而获得免于恐惧的自由。
如果这套叙事成立的话,那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其实是想清楚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我可以做什么来免于这种恐惧。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做成,只要开始为了免于这种恐惧而做事,就能免于这种恐惧。比如我的另外一位朋友,意识到免于恐惧的方式不是在大学猛猛肝希望换得编制,而是认为真正适合自己的道路是在自由市场做教育。那想清这件事的那一刻,实际上就没有恐惧了,而且也能爆发生命本来就有的热情和动力。比如可以为了公众号文章熬夜改稿,根本不需要强迫自己8107来写科研论文。
但回过头来想,这位朋友当时也曾想找编制或者类编制岗位,但不管是命运,还是内心深处的抗拒,终究还是没有走向这条通过依附并相信体制,从而缓解生存焦虑的路子,而是走向了另外一条可以获得更大自由的艰难之路。
这种匮乏与恐惧,并非坚信自己能够生存就能避免的。除了坚定的信仰本身,还要有通往该信仰的道路。人不能只靠相信自己能活下来就能活下来,就像罗斯福说的人有免除恐惧的自由,不是光靠坚信就能免除那些恐惧,而是「自由之树时常需要用爱国者和暴君的鲜血来滋润」。就连基督教都讲究必须要靠耶稣,才能得到救赎,耶稣本身就是道路。
从这套叙事出发,就能理解为什么很多高校青年教师最终选择自杀了。如果舒缓生存恐惧的道路是压迫自己,让让自己陷入所有时间精力都用来工作的匮乏之中,那么要么一直无法“上岸”被恐惧压垮,要么就是被体制或者官僚利用拿捏活活累死。这并非是由于他们没有敢于换条路来走的懦弱盲目,而是不幸过上了被恐惧驱动失去自我的生活,最终被这种生活可悲的杀死了。换言之,他们是被有毒的环境杀死的,并非是自己的问题。外人意识不到这点批判他们也就算了,如果身处同样处境的我们,指责他们懦弱且盲目,那是真的太过于冷酷和残忍。
正如我在年初写过的文章「良好认知的前提是不匮乏」中所说的那样,「很多人喜欢把所有的时间花在工作上,美名其曰拼尽一切的努力。但这样做会导致认知水平下降,让自己更容易陷于某种巨大的风险之中」。
当我与Anthony聊天时,我告诉他说,他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让我意识到什么是匮乏,匮乏就是「吃饱穿暖,闲暇,社交和认同」不能够得到满足。
但我懂这些道理,甚至会反复的重新讲给自己听,依然难以指导我日常的生活。正如那篇文章写完之后,我依然过了大半年的「匮乏」生活,将所有时间都花在工作之上。经过今天更深入的阐述,实际上是因为我依然选择了压榨自己来发表文章,换取编制从而解决匮乏与恐惧的道路。而真正将我再次带到直面这个问题的处境的,是我写了四篇文章一篇也没能发表的命运。
如果这些文章都顺利于明年三月份前发表,那实际上我依然可以通过大学第一个考核的节点,去直面下一步争取评上副高拿稳定生活的压力,而这必然意味着继续「匮乏」的生活,直到最后获得一个编制从而实现彻底免除匮乏与恐惧的自由。虽然我知道可能之后副高同样面临非达即走,学院走掉的那个日本副教授就是例子,所谓编制也是虚假的。但我看到了,但没真正看到,我听到了,但没真正理解。
This is why I speak to them in parables: Though seeing, they do not see; though hearing, they do not hear or understand. —Matthew 13:13
这是通过「匮乏」来避免匮乏,通过「恐惧」驱使来免除恐惧的道路,真正让人难以离开的本质。这条道路似乎可行,阻力也是最小的,有人这么做成功了。而且正因为其匮乏与恐惧的本质,导致一个人越来越痛苦、焦虑与脆弱,直到最后自由的失去,面对心理甚至身体上死亡的结局。正如我在3月份的文章「工作可以与生活平衡吗?」中所说的「全身心工作不会带来死亡,全身心工作本身就是死亡」。
道理讲了很多后,回过头来看看现实生活。
先讲述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入职之后,我迅速将博士论文的一部分拆分出来发表在一本不错的期刊之上。之后就一直过上了不断压迫自己的生活,除了将自己能工作的时间压榨到极致之外,甚至将自己的亲密关系都开始放于工作之后。我以8106为目标而不是手段,不断写作文章,相信如此可以帮助我通过考核。
今年4月应当是这条道路的信心最高峰之际,我写的文章有两篇有很大的希望发表,同时我还在投两篇文章。虽然这种一切为了工作的「匮乏」不断摧残我的意志,让我天天在朋友们在的微信群里散播负能量,让我甚至都没有去按时找女朋友见面,但我认为苦难终有尽头。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我确实是以满足考核拿到副高为阶段目标,免于失业的恐惧为本质追求,来去安排自己的时间的。
直到5月份,我得知自己的文章难以发表,意识到自己过去一两年「匮乏」的生活无法让我真正能够获得自由,而是需要这样一直「匮乏」下去,直到最终遥不可及的上岸。那之后,我便失去了不少动力,感觉生活重新进入了荒野。
困扰我内心的,还包括因为我的不生育,导致我父母随时会毫无底线行动的恐惧,比如我在年初写的文章「中国式家庭关系带来的痛苦」中告诉我自己的「唯一的希望,依然在远方」。即使当我真的评上了副高拿到了编制,如果不结婚不生育,我仍然相信被逼急了的父母会彻底毁掉我的生活。
虽然不断有人提醒我这种恐惧是不理性的,作为成年人,父母能有多大的权力和能力去干预甚至摧毁我的生活呢?我自己也能意识到这一点,正如「与父母之恶意的对战中,善良会被利用吗」中说的「其实他们应当恐惧,恐惧可以牢牢抓住手头有的一切,可以获得更多资源,更年轻自由的我」。但我依然无法感到安全,甚至在每周一次与父母的聊天之中,总能感觉到我自己的某种警惕或者激烈的反应。这种更像是某种创伤的后遗症,而非可以简单通过理性来克服。
对于作为成年人的我来说,另外的麻烦,似乎也包含我与这片土地人生观、世界观与价值观的本质冲突。但问题在于,这片土地只是个抽象的概念,真正具有三观的是我接触到的人。我唯一有本质冲突的对象是父母,但既然我未来再未打算与他们做什么和解,交流和沟通实际上也可以由我自己主导。至于寻找认同,我可以在别的渠道中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比如朋友推荐的读书会等。
但除开这些似乎存在的夹缝,真正让我感到难以忍受的,是对真实会发生的小概率事件的恐惧。比如我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将父母的影响隔绝在外,但我无法应对他们放下一切就是为了毁掉我的可能。比如我可以在日趋紧张的言论环境中寻得喘息之地,但我无法应对有人将我的言论保存下来举报我的可能。
这种恐惧虽然没有发生,所以没有事实上的依据,但一旦发生的后果是我无法承受的。举个例子,在诸多恶性事件出现之前,师生的关系本不需要如此防备。在因言获罪之前,人们也能在朋友圈自由表达。即使不论再怎么强调现实生活中仍有缝隙,但无法否认缝隙越来越狭窄,恐惧越来越强烈。生活如同在高速行车,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而忘记小心谨慎。
即使耶稣,也会对他的门徒说,世界会很你们。而不是简单的安慰他们说,世界上总会有相信和爱你们的人。所以遮住眼睛或者催眠自己,是不会真正消除恐惧的,而是应带着恐惧而生存。不应夸大,也不应小觑。
不论如何,对于我来说最终的麻烦,依然在于如何免于匮乏与恐惧的自由,而「匮乏」指的是失去工作或没有闲暇或没有社交也无人认同的处境,「恐惧」主要则是对自己陷入这种匮乏的恐惧,虽然过去的我已经陷入「没有闲暇」的匮乏而不自知。
行文到此总结一下,工作两年后,我终于意识到我在试图用「没有闲暇」的匮乏来战胜「失去工作」的恐惧。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再次从我的过往中观察。我在高三和大二同样面临了类似的处境,高三时面对无法与人社交被全班孤立的处境以及极大的学习压力,大二时也面临没办法通过考试濒临退学的境地。但高三时结局不错,我考上了好大学,这是因为我在艰难的环境中给自己找了一个平衡,平日里好好做作业,晚上回来以及假期时绝不加班,该玩就玩。大二时,我落下功课后破罐子破摔,将更多时间花在社团活动之上,导致最终惨烈挂了三科。
对于我来说,面对「失去工作」的恐惧,我应当在保证每天工作时长的基础之上,让自己探索、发展、结交朋友、休养生息,追求闲暇,社交和认同。保证每日的工作时长,完成各种deadline,让我可以与「失去工作」的恐惧共存,也不必被其占据过多认知资源。而「追求闲暇,社交和认同」可以让我免于匮乏造成的行为失控或者脆断,也能成为我是否可以继续当前生活状态的观测变量。
人每天清醒的时长需要被填充,一部分分给工作,另外的部分分给我认为重要的事情。好好学英语,读书思考,一定要抽出与他人社交的时间,去寻求他人的认同。这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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